没几天,医院打来电话。
说他只有半年可活了。
李泰再三掂量,他决定去警局报警了。
那是他第一次去警察局,接待他的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警察。
“失踪人姓名?”
“韩梅梅。”
“性别?”
“女。”李泰有些不耐烦,这名字一听不就是女的嘛。
“出生年月。”
“,不对,?19,19……”
李泰一时想不起来了,韩梅梅40岁生日到底过没过?如果过了,他应该是送了生日礼物了吧?要是送了,送的是啥来着?
对方有些不耐烦了,用笔头敲着桌子,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就写吧,反正也差不多。”
李泰有些不耐烦,他把叠在左腿上的右腿抬了下来,侧了侧身子,又把左腿放在右腿上。
“工作?”
李泰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没有。”
女警察提高分贝问了句,“什么?您大点声。”
李泰起身伸了个懒腰,把西服套在身上,大声吼了一声。
“我说,我的太太,没,有,工,作!”
韩梅梅没有工作,她的吃喝拉撒,穿衣住行全靠李泰一个人。
年过40的韩梅梅从来没有出去打过一份工,两个星期前,她留下一张字条,说要自食其力。
李泰笑了,这简直是在扯淡。
要学历没学历,要工作经验没有工作经验,身材走形,年老色衰,她韩梅梅怎么可能自己养活自己,估计不超过三天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所以,李泰发现那张字条之后,没有立即去找韩梅梅,更别提慌张失措了。
他把那张字条捏成一个小纸球,嗖的一声准确投进隔着好几米的垃圾筐里,李泰心里还有些窃喜。
他立刻打包行李去新租的公寓了,当然了,给他开门的自然不是韩梅梅,而是新欢,丛蓓蓓。
丛蓓蓓是李泰办公室里新招的大学生,不仅懵懵懂懂,还十分羞涩,李泰有时候离她稍微近一点,她的粉扑扑的脸颊就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丛蓓蓓不会用办公室里新买的进口打印机,急得满头是汗,李泰凑过去紧贴着她柔软的身子,手把手地教。
丛蓓蓓下班以后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等公交车,李泰家跟她家明明一个在东,一个往西,他偏偏说顺路,摇下车窗,招呼半推半就的丛蓓蓓上车。
丛蓓蓓工资不高,还要给农村老家寄钱,饭盒里总是清汤寡水的。李泰跟韩梅梅撒谎说最近爱吃肉,嘱咐她中午给自己送点猪蹄牛肉。其实,是给丛蓓蓓补身子的。
丛蓓蓓房租到期了,捉襟见肘之时跟李泰借钱。李泰二话不说就租了个公寓给她,说是自己家的房子,尽管去住,房租免了。
一来二去,丛蓓蓓跟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李泰也很少回家了。
李泰没打算瞒着韩梅梅,他懒得用烟味遮盖住他给丛蓓蓓新买的香水的味道,他也懒得骗她自己后背上的指甲刮痕是自己挠的,他更是懒得跟她讲话了。
至于离婚,其实李泰是有些动心的。
丛蓓蓓不像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烧得一手好菜,洗衣服坚持用手洗,每天还按时给李泰按摩捶背。
李泰觉得,白白养着闲置的韩梅梅,是有些不划算。
三天过去了,李泰有些动摇,要不要去找韩梅梅呢?
丛蓓蓓是湖南人,从小从辣椒坛子里泡大的,无辣不欢。剁椒鱼头,泡椒凤爪,爆炒米粉,顿顿都是如此。
起初,李泰觉得新鲜,吃着也很是开胃,辣得哈吃哈赤地,比在家里还多吃两碗米饭呢。
可是李泰有痔疮,是吃不了辣的,连着吃了三天之后,他闻到辣椒下锅的呛味就觉得屁股疼。
韩梅梅多少年不买辣椒了?好像,从自己得痔疮那年,就很少在饭桌上见到红红火火的饭菜了。
五天过去了,李泰辗转反侧睡不着,韩梅梅能去哪儿呢?
李泰每次洗头的时候,都找不到毛巾。
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是改不过来。
每次都是湿着头发,滴着水,梗着个脖子朝着门外喊,“梅梅,毛巾!”
韩梅梅每次都把早早放在李泰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块毛巾,一脸无奈地盖在他头上,揪着他的耳朵说,“明明在眼跟前儿,转个身子就能看见!”
昨天李泰洗完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梅梅,毛巾!”
他忘记韩梅梅已经走了,气鼓鼓地跑出去想要说她两句,头发滴下来的水把脖子湿透了。
没有人回应他。
李泰甩了甩头,像热化了的猪油块,瘫坐在沙发上。
一个星期过去了,李泰回了趟家看了看,发现韩梅梅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
李泰两眼无神地看着丛蓓蓓站在试衣镜前面,转来转去,突然觉得好是无趣。
他想起来他带韩梅梅第一次进商场的时候,她看看标签上的价钱扭头就走,走在路上嘴里还嘟囔着,“就那么几片破布,够咱俩吃一个月的肉了。”
李泰嘴角上扬,不禁笑出声来了。
韩梅梅第一次试穿裙子的时候,愣是呆在试衣间不出来,李泰打开门把她拽了出来,拉到试衣镜前。
她不像丛蓓蓓一样,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韩梅梅两手拽着裙角,咬着嘴唇,躲在李泰身后,在他耳边说,“这衣服咋露这么多。”
十天过去了,丛蓓蓓突然说要去同学聚会,让李泰自己出去凑合凑合吃一顿吧。
李泰僵着脸答应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韩梅梅每天挂在嘴边的话。
“那外面的饭能吃吗,人家舍得给你用好油好菜啊,你吃多了不生病才怪!”
以前他总是捂着耳朵嫌烦,现在他坐在餐馆里,用筷子扒拉着屈指可数的肉丁,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同学!”
李泰突然想起来,韩梅梅是不是上什么闺蜜家里去了。
“韩梅梅,谁啊?你打错了吧。”
“啊,对,她之前是找我逛过街,可是我之后叫她出来,她总说太忙了。”
“同学聚会?韩梅梅从来都没参加过啊,她每次都找借口,说还得给你做饭,抽不出空来。你说谁信啊,这年头谁还围着老公转。”
他给韩梅梅的高中同学都打了个电话,大家印象里的韩梅梅,就是个比国家领导还忙的家庭主妇。
李泰从警察局回来以后,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抽了*儿一样,心不在焉的。
他这几天痔疮又犯了,医院看看,谁成想丛蓓蓓又自作主张定了个三亚双人游。
“你之前答应好我的,你不是还说要教我游泳吗?怎么了,怕花钱,就拿痔疮说事!”
丛蓓蓓双手交叉叠在胸前,看着李泰皱着眉头捂着屁股,李泰好生求着她,能不能往后拖一拖。
“砰!”
丛蓓蓓跨上小包,踩上高跟鞋,摔门走人了。
李泰忍着痛给朋友打了个电话,医院有没有熟人,想着自己在家里把痔疮手术做了算了。
医生来了,李泰脱下裤子躺在床上,吓得冷汗湿透了上衣,他把被子拽过一角塞在嘴里,紧紧地咬着不放。
手术刀游离在肉体里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韩梅梅生产时候的样子。
韩梅梅在产房里呆了两天两夜,那时候李泰正赶上局里竞争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每天忙得没黑没夜的。
李泰听别人说,女人生产是个大事,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他狠了狠心,医院里,伺候了韩梅梅不到三天。
韩梅梅躺在手术台上,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滚落下来,李泰看她疼得浑身抽搐,撸起袖子来把胳膊往韩梅梅嘴里塞。
“拿走,给我拿条毛巾来。”
他当时以为是被嫌弃了,自己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一个酸臭味儿,心里还有些憋屈。现在李泰咬着毛巾才知道,这要是换成胳膊,估计一大块肉要没了。
手术做完了,丛蓓蓓提着大包小袋的新衣服回来了,一听李泰把手术给做完了,凑到李泰嘴边心满意足地亲了一口。
“下周出发没问题吧?”
李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到了三亚,李泰发现自己得饿着肚子了。刚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最忌讳的就是海鲜这种用易引发炎症的食物了。
丛蓓蓓不懂,左手蟹腿右手鱼汤,吃得满心欢喜。她打着饱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了一眼李泰,餐具都没拆,觉得他有些煞风景。
“你不吃饱肚子,怎么有力气教我游泳啊。”
李泰叫了三碗米饭,和着冰凉的水咽了下去。他突然想吃韩梅梅做的打卤面了,喷香的肉卤子滋啦作响,满满的,浇在劲道的手擀面上,吃三碗都不够。
术后的伤口愈合得很慢,大概是人老了吧,不像年轻的时候了,拉个口子,屁大的功夫就结疤了。
丛蓓蓓一心想要李泰教她游泳,她嫌游泳池像下饺子一样,太脏太挤,软磨硬泡要到海边来学。
李泰去房间换泳裤的时候,发现裤子上印有血迹,反手一摸,伤口有些渗血。他打电话给丛蓓蓓,想把她叫上来给自己上点药。
“我就知道你偷懒,把我拿你们家保姆使唤啊,没门儿。你别骗我了,屁大点的伤口啊,还用得着上药。十人九痔你知不知道,你个大老爷们犯什么矫情!”
李泰托着丛蓓蓓在浅水区的时候,觉得身子软成了一块棉花,快被海风给吹跑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穿着病服,手上打着点滴。
医生把丛蓓蓓叫了出去,不停地在李泰和她之间来回地打量,过了许久,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病人的女儿吗?”
丛蓓蓓捂住嘴笑了笑,毫不掩饰地说,“我是他太太,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拿出诊断书,看好戏似地盯着丛蓓蓓的表情,只见她的脸慢慢开始扭曲,眼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片刻之后,她把诊断书塞给医生,一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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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手术剥夺了李泰做人的尊严。
也加速了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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