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河是*河上游末端的一条大支流。在流经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左旗北什轴乡沙梁村时,它与三条河流交汇,形成了一个“回”字形河道。
在“回”字形河道周围,成片的玉米地将河流包裹。玉米还没有收割,田埂上和河岸边,杂草密布,灌木丛生。
福建省环境监察总队四级调研员薛智文,正带着排查队员林阳萧和宋星宇穿过玉米地。他们是在寻找一处隐藏于河岸灌木丛中的排污口,为它“核实身份”,拍照登记。
这里无路可走,穿过玉米地需要不停拨开面前的枝叶,深一脚浅一脚在草中摸索,这免不了被枝叶划伤和蚊虫叮咬。外人很容易迷路,好在他们有村支书带路。
这是*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的工作现场。前期的卫星和无人机航测已经将*河干流和主要支流沿线的疑似排污口拍下来,标记在排查人员使用的App上。他们要按照App上标记的点位,为疑似排污口验明正身。
生态环境部相关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种“高科技+笨功夫”的现场排查,是为了抓住入河排污口这个关键节点,全面摸清底数和问题,打通岸上治污和流域水质的关系,以实现从流域系统性和生态系统整体性出发,推进水陆统筹、以水定岸的流域系统治理。
根据生态环境部的工作安排,今年要完成*河中上游河段的排查任务。其中,内蒙、宁夏段列入第一批现场排查,并陆续开展其他河段排查。在排查基础上,持续推进监测、溯源、整治工作。而红星新闻记者跟随生态环境部*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小组,揭秘*河如何做“体检”。
▲排查人员寻找排污口
水陆空齐上阵
人“拉网式”排查公里岸线
与薛智文、林阳萧、宋星宇一起工作的有名同事,他们来自生态环境系统内18个省份、生态环境部14家派出机构和部属单位。
这名工作人员组成了99个现场排查组,围绕现场排查组,他们还设置了城市组、督导组、质检组、机动组、技术员和保障员。他们计划从9月7日开始,用7到10天时间,“拉网式”排查*河及其重要支流的公里岸线。
“老环保”薛智文带领组员负责*河一级支流大黑河在呼和浩特市区下游的一段排查任务。复杂的地貌为他们的工作带来了不少困难。
宋星宇说:“我以前也参加过排污口排查,但是去过的河道都有护堤,沿着河堤走就行。这里的河都是自然岸线。灌木丛生,根本无法实现沿河行走。”
宋星宇描述的这段河岸对排查人员确实不够友好。技术员石静儒就是在这里,穿过杂草丛后,不慎滑入河里。她的裤子和一截上衣,沾满了泥水。同伴赶忙拉起她。保障员卢俊成在河底反复摸索,帮她捞出了手机。
石静儒是生态环境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的专家,这次她作为排查组的技术员,为现场排查的同事们解决技术上的问题。
▲排查人员现场采样
“有时候,看着河对岸只有5米,但要过去就要在玉米地里绕出几公里。”薛智文说,因为周围全是茂密的杂草,肉眼观测的视野也只有眼前的几米,好在带了无人机。
见到红星新闻记者时,林阳萧正在操作无人机对河道拍照。薛智文说,这种条件下无人机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最终,他们将拍到的照片和这个疑似排污口的情况上传登记在App上。
生态环境部相关工作人员介绍,这次排查队员还配备了红外双光无人机、红外仪和望远镜,来加强排查力量。其中红外双光无人机和红外仪可以通过分析河水温差来判断排污口排污情况。
▲排查人员现场采样
App进行信息填报
为排污口办“身份证”
薛智文向记者介绍,在这次排查使用的App上显示,他们这组排查的河段有20多公里。App上需要对排污口填报的内容包括:详细地址、是否为排口、情况描述、入河方式、排污口类型、排水特征图片、排污口和周边环境图片、污水疑似来源、采样情况等。
对此,生态环境部华南环境科学研究所高级工程师陈尧介绍,过去做排污口污染源调查要给一线排查人员一张超大的表,需要把每一项指标,分门别类填进去,容量很大。同时,大家对排污口的认识和判断也参差不齐,要做到统一规范,需要较长时间的培训辅导,工作量非常大。
陈尧说,为了操作简便,要让一线排查人员尽量做选择题而不是做填空题。所以设计了App,通过App,围绕每个排污口需要的信息设置了十来个问题。根据前期调研的情况,建立下拉菜单的选项。
“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给每一个排污口建立一个‘身份证’。”陈尧说,既然是“身份证”,那么排污口长什么样子,周围环境怎么样,图片是必要的信息。通过一系列图片,人们就可以从一堆排污口中辨认这一个排污口。同时,这个App还有定位功能,以前排查人员都是通过经纬度来定位排污口,这样很容易出现偏差。这次使用的App都是将排污口标记在卫星地图上,经纬度可能出现偏差,但是卫星地图不会。通过卫星地图再生成经纬度,便于导航。
据介绍,为了更加准确定位排污口,App还要求对排污口的位置进行文字描述,比如写清楚周围参照物信息。这样几重信息叠加,未来即便排污口被杂草掩盖或者涨水被淹没,人们还是可以根据这些信息找到这个排污口。
“有了这些基本信息,还需要一些辅助信息,比如大致判断是生活废水还是工业废水,判断污水来源,这就节约了以后溯源工作的时间”,陈尧说。
▲排查人员现场采样
排污口登记强调“不重不漏”
先做加法再做减法
在大黑河上游,组长王荣带着陈德旗、郑伊杰两位组员正在对一处流经村庄的泄洪渠进行登记。他们遇到的困难是,这里的河道几乎全部干涸,不具备现场采样的条件。
王荣解释,这条水渠虽然干枯,但是它流经了村庄,可能还是会有村民的生活污水经过渠道流入大黑河,所以也要做登记。
这次排查的对象是按照“站在水里看岸上”原则,所有向水里排污的“口子”都纳入排查整治。包括工业排污口、农业农村排污口、城镇生活污水排污口、雨污混排口以及沟渠、排干等。
在陈德旗操作无人机对这条水渠进行拍照时,发现此处上游米的河道边有一个房子,房子周围有一个竖井。无法分辨是否是一个排污口。他将这一情况告诉了其他组员。为了做到不遗漏任何一个排污口,大家认为应该现场看一下。
排查组最终发现这里是一个灌溉泵房。他们还对现场进行了仔细检查,以确定这里的灌溉用水只是单向用于灌溉,而不会再回流进河里。
在App标记的一个疑似排污口点位,他们三人发现现场是河堤的一个缺口。起初他们判断可能只是一处溃坝,因为现场确实没有看到水流过的迹象。
一位组员绕到堤坝另一侧才发现,河堤下面暗藏着一个污水池。这是附近村里一家养牛场的污水池,冲刷养牛场的污水可能会溢出,流进河道。组员们最终对这个污水池进行了采样和登记。
晚上,现场排查组召开了每天的工作会议。会上强调排查要做到“不重不漏”。各组都提出了一些白天排查中遇到的难以认定的情形。
▲排查组每日工作会议
有排查组提出,他们发现一个工厂的人工湖里有一个通向河道的溢流口,下雨时多余的水会从这里流进河道。但由于这个人工湖里养了天鹅和鱼,这时是否将这个溢流口定义为排污口存在争议。
经过讨论,大家认为,这一处排口流进河道的并不是单纯的雨水,应该再去走访,慎重对待。
还有一个排查组提出,App推送的一个疑似排污口来自一家邻近河道的养鸡的农户。农户养了多只鸡,但现场并没有看出有污水排出。
对此,薛智文表示,他曾办理过养鸡场违规排污的案件,可以通过现场查看排口附近的杂草是否更茂密,来判断是否存在排污的情况。他认为,养鸡场若冲刷鸡粪还是会存在污染水源的风险,建议将此处按照排污口登记。
还有几个难以认定的情形,最终讨论都倾向于按照排污口登记。
这样苛刻的排污口登记是否过分严格?排污口治理的资深专家陈尧解释,按照*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专项行动的安排,排查、监测、溯源、整治这四项任务里,“排查”是日后“测、溯、治”工作的基础。所以排查是“先做加法后做减法”的过程。
陈尧说,在排查阶段,他们看到的排口,不论是否在排污还是干涸的,都应该先纳入一个大盘子。然后通过专家质控审核的方式,对认定错误的排污口先去纠错一遍。然后把排污口清单移交给地方,地方的同事们再排查这些排污口是否废弃、停用,与老百姓协调沟通,核实它们是否是排污口,再做减法。
根据生态环境部的要求,现场排查有两个任务,一是完成无人机发现疑似排污口的核实登记;二是查找无人机没有发现的排污口。按照“三下五处二”方法:
重点对水下、桥下、草丛下等航测盲区,“工业集聚区、人口集聚区、生态敏感区、滩涂区、排干沟渠”等重点地区深入排查。在排的同时,用快检试剂对排污口水质进行快速监测。
为*河深度体检
“一口一策”制定整治方案
入河入海排污口排查整治是一项大工程。三年前,生态环境部就启动了史上规模最大的长江、渤海排污口排查,共排查统计出长江入河排污口个,渤海入海排污口个。
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审议《*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规划纲要》。
今年3月,整治入河入海排污口被列入*府工作报告中的生态环境保护重点工作,体现了排污口排查整治的重要性、紧迫性。
实际上*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去年就已经展开。
按照“试点先行与全面铺开相结合”原则,年5月,生态环境部制定印发《*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专项行动方案》,确定选取*河干流甘肃段、湟水河、汾河作为试点区域。首先在3省12市(州),排查4公里岸线及河岸两侧1公里缓冲区,面积约平方公里。
年5月~12月,生态环境部联合试点地区开展了无人机航空遥感调查、人工徒步排查、专家质控审核等“三级排查”工作。先后完成3个试点区域无人机航空遥感调查,首次实现*河干流甘肃段、湟水河、汾河遥感全覆盖,形成30万张遥感影像,影像分辨率达0.1米。之后组织生态环境人员开展徒步排查,并组织专家进一步质控校核。这次排查发现试点地区入河排污口个,基本摸清试点地区入河排污口底数,建立了统一的入河排污口台账。
根据试点地区的经验,今年3月26日,生态环境部召开会议启动*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专项行动。
会议明确,此次*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范围为:
*河干流(从青海河源至山东入海口)和渭河、汾河、湟水河等重要支流,涉及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山西、陕西、河南、山东9省(自治区)54市(州、盟),排查岸线(两侧岸线)全长1.9万公里并覆盖河岸两侧1公里区域。
综合考虑*河流域上中下游差异,生态环境部将有序推进排污口“排查、监测、溯源、整治”。计划2年时间完成全流域排查。到年年底前基本完成排污口整治工作。通过排查整治,将构建具有入库、管理、查询、统计、分析、共享等功能的*河流域入河排污口大数据系统,提升*河流域生态环境监管效率和水平。
陈尧介绍,根据“三级排查”的工作安排,本次现场排查的主要是*河流域内蒙古和宁夏河段。今年6、7月份,卫星和无人机航测工作已经完成,无人机航测图像的分辨率高达0.1米。也就是一个手机壳宽度的排污口都可以被发现。通过对航测图像解析,在本次排查的公里岸线、平方公里范围内,发现了疑似排污口点位多个。为保证排查顺利,这次在峡谷、矿山等地形的现场排查还会安排机动组,携带无人机加强现场排查组的力量。
对于排查整治提出的“排查、监测、溯源、整治”四项任务。陈尧解释说,“排查工作是要先发现排口。‘监测’是要发现排口中,哪些是在排污的,排的什么东西,排了多少。‘溯源’是要解决谁在排污的问题,是一家一户排还是混排,最终的责任人是要落实到小区还是落实到村里。”
“溯源”关系着“整治”,陈尧说,过去排污口的责任主体都是矿山或者企业,但这类工业排污口只占排污口总数的5%,剩下95%的排污口没有责任人。溯源的目的是找到这95%的排污口的责任人。知道了排污口的责任人和排放的污染物,就可以提出针对性的整治要求。“所以监测和溯源是为整治工作提供服务的。排查工作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对象。监测、溯源提供了技术支撑。最后就可以用‘一口一策’方式来制定排污口整治的要求。”
陈尧介绍,这次现场排查,还成立了四个监测组,进行水质监测。通过监测发现流域的突出问题,与排污口排查的结果进行关联。现场排查组可以使用快检工具,对目前有水的排口,做初筛,为监测指明方向。监测组可以对水质较差的排口优先进行监测。如果快检显示水质还行,就可以放在第二梯队进行监测。通过水质监测与排污口排查结果关联,来确定具体的排污口对河流水质污染的贡献率。
陈尧打比方:“过去通常是把河流分成3到5个断面进行监测,这次相当于对河流做了深入体检。密切监测污染排放比较重的河流、沟渠、排口,对河流污染的贡献率。这就相当于给班上的同学做了排序,根据考试分数,哪部分人需要加强语文,哪部分人需要加强数学,来明确进一步整治的工作重点。”
*河入河排污口涵盖多种类型
农灌区工业园成为排查重点
与此前长江流域、渤海海域入河入海排污口排查不同,陈尧分析了这次*河流域入河排污口现场排查的特点。
陈尧说,此次排查的宁夏段,河流两侧是沙漠,河流流经的河谷平原分布着密集的农灌渠。所以主要污染可能来自于在灌渠两侧聚居的人口。因为人们的生活排水最终通过农灌渠进入*河。
“同时在农业区的基础上,又像一个烧饼,上面镶嵌了许多工业园。”陈尧说,这些特色工业园都可能存在工业排污。
在内蒙古段,*河北岸是河套灌区,与银川情况类似。在*河南岸,有乌海和鄂尔多斯,两个著名的煤矿城市。陈尧说,这里存在着煤洗选、煤化工及与煤化工相关的化工产业链。
陈尧指出,在银川,灌区的排查重点会针对罐区内的工业区和生活区。在内蒙古,分布在农灌区的生活区,和河流、沟渠、支流上的工业区、矿区都是排查的重点。
在9月7日召开的本次排查的启动会上,生态环境部生态环境执法局一级巡视员隋筱婵表示,*河入河排污口涵盖工业园区、农业农村、城镇生活、雨洪排涝等多种类型,涉及的部门很多,几十年积累了大量问题,特别是水资源、水生态、水环境问题交织在一起,排查整治的难度很大。
她指出,目前,*河流域水资源短缺,加剧水污染严峻形势,一些地方污水处理设施能力不足、分布不均等问题普遍,一些农灌区“大引大排”情况尚未改变,生活污水、农田退水等排放量较大。同时,*河流域产业结构偏重,煤化工企业占全国总量的80%,污染负荷较重。今年1~7月,在国家地表水考核中,个别地市在全国排名倒数,水环境形势非常严峻,也对做好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提出了更高要求。
现场排查只是整个流域排污口整治的开始。今年3月26日,在*河流域入河排污口排查整治专项行动启动会上,生态环境部相关负责人表示:
各地要立足实际、因地制宜、分类施策,制定实施“一口一策”整治方案,统筹推进水资源、水生态、水环境保护,补齐基础设施短板,加强生态保护治理,不能搞“一刀切”。生态环境部会同沿*地区建立排污口整治销号机制,整治完成一个,销号一个,切实解决突出环境问题,为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红星新闻记者吴阳呼和浩特报道
编辑陈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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