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
中短篇小说系列七:
杰克·伦敦(3)《热爱生命》
记得是名篇,期待。
“一切,总算剩下了这一点——/他们经历了生活的困苦颠连;/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就是胜利,/尽管他们输掉了赌博的本钱。”——这个题记有点意思,但又不强烈。赌博是比喻吗?
“肩膀冲向前面,而脑袋冲得更前,眼睛总是瞅着地面。”——是实际,又像是象征。
“瞧着前面那个一直没有回过头的人。”——冷酷。
“‘喂,比尔,我扭伤脚腕子啦。’比尔在白茫茫的河水里一摇一晃地走着。他没有回头。后面那个人瞅着他这样走去,脸上虽然照旧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流露着跟一头受伤的鹿一样的神色。前面那个人一瘸一拐,登上对面的河岸,头也不回,只顾向前走去。”——彻底冷酷。
“‘比尔!’他大声地喊着。这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患难中求援的喊声,但比尔并没有回头。······”——杰克·伦敦就是这么狠得下心。
“‘比尔!’他悄悄地、一次又一次地喊道:‘比尔!’”——已经不是在叫对方,而是喃喃自语。
“他一步也没有停。他像发疯似的拼着命,不顾疼痛,匆匆登上斜坡,走向他的伙伴的踪影消失的那个山头——比起那个瘸着腿,一瘸一拐的伙伴来,他的样子更显得古怪可笑。可是到了山头,只看见一片死沉沉的、寸草不生的浅谷。他又和恐惧斗争着,克服了它,把包袱再往左肩挪了挪,蹒跚地走下山坡。”——这就是求生欲和生命力吧。
“他们还要朝着南方,继续朝南方走去,那么冬天就怎么也赶不上他们了。”----原来是为了生存,逃离寒冷,到温暖的南方。
“他不仅苦苦地拼着体力,也同样苦苦地绞着脑汁,他尽力想着比尔并没有抛弃他,想着比尔一定会在藏东西的地方等他。他不得不这样想,不然,他就用不着这样拼命,他早就会躺下来死掉了。”——生存的意志。
“他打开包袱,第一件事就是数数他的火柴。一共六十七根。为了弄清楚,他数了三遍。他把它们分成几份,用油纸包起来,一份放在他的空烟草袋里,一份放在他的破帽子的帽圈里,最后一份放在贴胸的衬衫里面。放好之后,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于是他把它们完全拿出来打开,重新数了一遍。仍然是六十七根。”——强迫症似的恐惧。
“鹿皮鞋已经成了湿透的碎片。毡袜子有好多地方都磨穿了,两只脚皮开肉绽,都在流血。一只脚腕子胀得血管直跳,他检查了一下。它已经肿得和膝盖一样粗了。”——都这样了,依然不得不长途跋涉。
“他睡得跟死人一样。”——这样的睡只能让身体更差。
“他一面拖着身体站起来,一面大声地哼哼。这是一件很慢、很吃力的事。他的关节都像生了锈的铰链。它们在骨臼里的动作很迟钝,阻力很大,一屈一伸都得咬着牙才能办到。最后,两条腿总算站住了,但又花了一分钟左右的工夫才挺起腰,让他能够像一个人那样站得笔直。”——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啊······
“扭伤的脚腕子已经僵直,他比以前跛得更明显了,但是,比起肚子里的痛苦,脚疼就算不得什么了。饥饿的疼痛是剧烈的。它们一阵一阵地发作,好像在啃着他的胃,疼得他不能把思想集中在到‘小棍子地’必须走的路线上。”——大概有那种体验吧。会迷路吗?
“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像猫捉麻雀一样地偷偷走过去。锋利的岩石划破了他的裤腿,膝盖流出的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血迹;但是在饥饿的痛苦中,这种痛苦也算不了什么。他在潮湿的苔藓上爬着,衣服湿透了,身上发冷;可是这些他都浑然不觉,因为他想吃东西的念头那么强烈。而那一群松鸡却总是在他面前飞起来,呼呼地转,到后来,它们那种“咯儿—咯儿—咯儿”的叫声简直变成了对他的嘲笑,于是他就咒骂它们,随着它们的叫声对它们大叫起来。”——唉,好惨啊!
“一群驯鹿走了过去,大约有二十多头,都在可望而不可及的来复枪的射程以内。他心里有一种发狂似的、想追赶它们的念头,而且相信自己一定能追上去捉住它们。一只黑狐狸朝他走了过来,嘴里叼着一只松鸡。这个人喊了一声。这是一种可怕的喊声,那只狐狸吓跑了,可是没有丢下松鸡。——没有武器,人对大自然束手无策。
“他丢开背包,爬到灯心草丛里,像牛似的大咬大嚼起来。”——唉。
“他在小水坑里找青蛙,或者用指甲挖土找小虫,虽然他也知道,在这么远的北方,是既没有青蛙也没有小虫的。”——唉。
“这样过了半小时,坑里的水差不多舀光了。已没什么可舀的了。可是,鱼却不见了。他这才发现石头里面有一条暗缝,那条鱼已经从那里钻到了旁边一个相连的大坑——坑里的水他一天一夜也舀不干。······起初,他只是轻轻地哭,过了一会儿,他就对着把他团团围住的无情的荒原号啕大哭;后来,他又大声抽噎了好久。”——走投无路了~
“这是一个警告,他得背起背包,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至于到哪儿去,他可不知道。他既不关心“小棍子地”,也不关心比尔和狄斯河边那条翻过来的独木舟下的地窖。他完全给“吃”这个词儿管住了。他饿疯了。他根本不管他走的是什么路,只要能走出这个谷底就成。”——感觉已经快不行了~
“那天晚上他既没有火,也没有热水,他就钻在毯子里睡觉,而且常常饿醒。这时,雪已经变成了冰冷的雨。他觉得雨落在他仰着的脸上,给淋醒了好多次。”——这可怎么过啊······
“刀绞一样的饥饿感觉也消失了。他已经丧失了想吃食物的感觉。他只觉得胃里隐隐作痛,但并不使他过分难受。他的脑子已经比较清醒,他又一心一意地想着“小棍子地”和狄斯河边的地窖了。”——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现在,虽然饿的痛苦已经不再那么敏锐,他却感到了虚弱。他在摘那种沼地上的浆果或者拔灯心草的时候,常常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觉得他的舌头很干燥,很大,好像上面长满了细毛,含在嘴里发苦。他的心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他每走几分钟,心里就会猛烈地怦怦地跳一阵,然后变成一种痛苦的一起一落的迅速猛跳,逼得他透不过气,只觉得头昏眼花。”——这种感受不经历很难想象吧。
“胃里的隐痛已经越来越弱,越来越麻木了。他的胃好像睡着了似的。他把鱼生吃下去,费劲地咀嚼着,因为吃东西已成了纯粹出于理智的动作。他虽然并不想吃,但是他知道,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吃。”——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啊······
“早晨,因为头脑比较清醒,他就解开系着那厚实的鹿皮口袋的皮绳,从袋口倒出一股黄澄澄的粗金沙和金块。他把这些金子分成了大致相等的两堆,一堆包在一块毯子里,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藏好,把另外那堆仍旧装到口袋里。”——原来是淘金者~但金子在大自然里换不到食物~
“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他一阵一阵地晕得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对他来说,一绊就摔跤已经不是稀罕事了;有一次,他给绊了一跤,正好摔到一个松鸡窝里。那里面有四只刚孵出的小松鸡,出世才一天光景——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只够吃一口;他狼吞虎咽,把它们活活塞到嘴里,像嚼蛋壳似地吃起来。”——极度饥饿已经使人变成野兽。
“这么一追,竟然穿过了谷底的沼地,发现了潮湿苔藓上的一些脚印。这不是他自己的脚印——他看得出来。一定是比尔的。不过他不能停下,因为母松鸡正在向前跑。他得先把它捉住,然后回来察看。”——会再相遇吗?
“母松鸡被追得筋疲力尽,可是他自己也累坏了。松鸡歪着身子倒在地上喘个不停,他也歪着倒在地上喘个不停,只隔着十来英尺,然而他没有力气爬过去。等到他恢复过来,它也恢复过来了,他的饿手才伸过去,它就扑棱着翅膀,逃到了他抓不到的地方。这场追赶就这样继续了下去。天黑了,它终于逃掉了。由于浑身软弱无力,他绊了一跤,头重脚轻地栽下去,划破了脸,背包压在背上。他一动不动地过了好久;后来才翻过身,侧着躺在地上,上好表,在那儿一直躺到早晨。”——唉······
“到中午的时候,累赘的背包压得他受不了了。于是他又把金子分成两份,但这一次他把其中的一份就那么扔在了地上。到了下午,他把剩下来的那一点也扔掉了,现在,他只有半条毯子、一个白铁罐子和那支枪。”——金子已经全扔了······
“一种幻觉开始折磨他。······经过半个钟头的跋涉之后,这种幻觉又出现了。于是他又跟它斗争,而它又缠住他不放,······有时候,他越想越远,只好一面凭本能自动向前跋涉,一面让种种奇怪的念头和狂想像蛀虫一样地啃噬他的脑髓。但是这类脱离现实的遐思大都维持不了多久,因为饥饿的痛苦总会把他刺醒。······”——出现幻觉就快不行了吧~
“有一次,正在这样瞎想的时候,他忽然猛地惊醒过来,看到一个几乎叫他昏倒的东西。······一匹马!······这哪里是马,分明是一头大棕熊!那头野兽正在用一种好战的狐疑目光仔细察看着他。”这下危险了~
“他放下枪,从屁股后面的镶珠刀鞘里拔出猎刀。他面前是肉和生命。他用大拇指试试刀刃。刀刃很锋利。刀尖也很锋利。他本来会扑到熊身上,把它杀死的。可是他的心却猛地跳动起来,像是在警告:咚,咚,咚——接着又向上猛顶,迅速跳动,头像给铁箍箍紧了似的,脑子里渐渐感到一阵昏迷。”——双重的感受。
“他的不顾一切的勇气已经给一阵汹涌起伏的恐惧驱散了。······他只好尽力摆出极其威风的样子,握紧猎刀,狠命地盯着那头熊。······现在,由于恐惧而产生的勇气已经使他振奋起来。同样地,他也在咆哮,而且声音非常凶野,非常可怕,透出那种生死攸关、紧紧地缠着生命的根基的恐惧。······直到危险过去,他才猛然哆嗦了一阵,倒在潮湿的苔藓上。”——人与猛兽正面刚。
“心里又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这不是害怕他会束手无策地死于饥饿,而是害怕没等到饥饿耗尽他的最后一点求生力,他已经给凶残地撕成碎片。”——会再遭遇狼吗?
“他端详着这些骨头,它们已经给啃得精光发亮,现出生命还未褪尽的粉红色。难道在天黑之前,他也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吗?生命就是这样吗,呃?真是一种空虚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只有活着才感到痛苦。死并没有什么难过。死就等于睡觉。它意味着结束,休息。那么,为什么他不甘心死呢?”——开始叩问生命。
“但是,他对这些大道理并没有想多久。他蹲在苔藓地上,嘴里衔着一根骨头,吮吸着仍然使骨头微微泛红的残余生命。甜蜜蜜的肉味,跟回忆一样隐隐约约,不可捉摸,却引得他要发疯。他咬紧骨头,使劲地嚼。有时他咬碎了一点骨头,有时却硌碎了自己的牙。于是他就用岩石来砸骨头,把它捣成了酱,然后吞到肚里。匆忙之中,有时他也砸到自己的指头上;使他一时感到惊奇的是,石头砸了他的指头他并不觉得很痛。”——怎么想的出来啊······
“他摔倒在哪里就在那里休息,一到垂危的生命火花闪烁起来,微微燃烧的时候,他就慢慢向前走。他已经不再像人那样挣扎了。逼着他向前走的,是他体内的生命,生命本身在抗拒死亡。他也不再痛苦了。他的神经已经变得迟钝麻木,他的脑子里则充满了怪异的幻象和美妙的梦境。”----接近最后时刻了吗?生命的本能也是如此强大。
“他只看到幻象。他的灵魂和肉体虽然在并排向前走,向前爬,但它们是分开的,它们之间的联系已经非常微弱。”——灵肉分离了······
“于是他慢慢地,从容地,毫不激动地,或者至多也是抱着一种极偶然的兴致,顺着这条奇怪的河流的方向,向天际望去,只看到它注入一片明亮光辉的大海。他仍然无动于衷。太奇怪了,他想道,这是幻象吧,也许是海市蜃楼吧——多半是幻象,是他的错乱的神经搞出来的把戏。后来,他又看到光亮的大海上停泊着一只大船,就更加相信这是幻象。”——得救了吗?
“他很冷静,很沉着。虽然身体衰弱已极,但是并没有痛苦的感觉。他一点也不饿。甚至想到食物也不会产生快感。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只凭理智。”——简直是奇迹。
“他的动作很慢。他好像半身不遂似的哆嗦着。等到他预备去收集干苔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他试了又试,后来只好死了这条心,他开始用手和膝盖支着爬行。有一次,他爬到了那只病狼附近。那只野兽一面很不情愿地避开他,一面用那条好像连弯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的舌头舔着自己的牙床。这个人注意到它的舌头并不是通常那种健康的红色,而是一种暗黄色,好像蒙着一层粗糙的、半干的粘膜。”——是两相对照吗。
“他周围全是生命,不过那是强壮的生命,非常活跃而健康的生命,同时他也知道,那只病狼所以要紧跟着他这个病人,是希望他先死。早晨,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畜生正用一种如饥似渴的眼光瞪着他。它夹着尾巴蹲在那儿,好像一条可怜的倒霉的狗。早晨的寒风吹得它直哆嗦,每逢这个人对它勉强发出一种低声咕噜似的吆喝,它就无精打采地龇着牙。”——虚弱的残酷。
“下午,这个人发现了一些痕迹。那是另外一个人留下的,那人不是走,而是爬的。他认为可能是比尔,不过他只是漠不关心地想想罢了。他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事实上,他早已失去了兴致和热情。他已经不再感到痛苦了。他的胃和神经都睡着了。但是内在的生命却逼着他前进。他非常疲倦,然而他的生命却不愿死去。正因为生命不愿死去,他才仍然要吃沼地上的浆果和鲦鱼,喝热水,一直提防着那只病狼。”——再次叩问生命。
“他跟着那个挣扎前进的人的痕迹向前走去,不久就走到了尽头——潮湿的苔藓上摊着几根才啃光的骨头,附近还有许多狼的脚印。他发现了一个厚实的鹿皮口袋,跟他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但袋子已经被尖利的牙齿咬破了。他那无力的手已经拿不动这样沉重的袋子了,可是他到底把它提起来了。比尔至死都带着它。哈哈!他可以嘲笑比尔了。他可以活下去,把它带到光辉的海洋里那条船上。他的笑声粗野可怕,跟乌鸦的怪叫一样,而那条病狼也随着他,一阵阵地惨嗥。突然间,他不笑了。如果这真是比尔的骸骨,如果这些有红有白、啃得精光的骨头,真是比尔的话,他怎么能嘲笑呢?”——抛弃他的人已经被狼吃光。
“因为现在他是跟比尔先前一样地在爬;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发现那条船离开他仍然有七英里,而他每天连一英里也爬不到了。幸亏天气仍然继续放晴,于是他继续爬行,继续晕倒,辗转不停地爬;而那头狼也始终跟在他后面,不断地咳嗽和哮喘。他的膝盖已经和他的脚一样鲜血淋漓,尽管他撕下了身上的衬衫来垫膝盖,他背后的苔藓和岩石上仍然留下了一路血渍。有一次,他回头看见病狼正贪婪地舔着他的血渍,他不由得清清楚楚地看出了自己可能遭到的结局——除非——除非他干掉这只狼。于是,一幕从来没有演出过的残酷的求生悲剧就开始了——病人一路爬着,病狼一路跛行着,两个生灵就这样在荒原里拖着垂死的躯壳,谁都想先要了对方的命。”——生命力太顽强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爬不完这四英里路。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而且知道以后,他还非常镇静。他知道他连半英里路也爬不了啦。不过,他仍然要活下去。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他居然会死掉,那未免太不合理了。命运对他实在太苛刻了。然而,尽管奄奄一息,他还是不情愿死。也许,这种想法完全是发疯,不过,就是到了死神的铁掌里,他仍然要反抗它,不肯死。”——会成功吗?
“他闭上眼睛,极其小心地让自己镇静下去。疲倦像涨潮一样,从他身体的各处涌上来,但是他刚强地打起精神,绝不让这种令人窒息的疲倦把他淹没。这种要命的疲倦很像一片大海,一涨再涨,一点一点地淹没他的意识。有时候,他几乎完全给淹没了,他只能用无力的双手划着,漂游过那黑茫茫的一片;可是,有时候,他又会凭着一种奇怪的心灵作用,另外找到一丝毅力,更坚强地划着。”——是不是已经到了弥留的时候~
“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听到病狼一呼一吸地喘着气,慢慢地向他逼近。它越来越近,一直在向他逼近,好像经过了无穷的时间,但是他始终不动。它已经到了他耳边。那条粗糙的干舌头正像砂纸一样地磨擦着他的两腮。他那两只手一下子伸了出来——或者,至少也是他凭着毅力要它们伸了出来。他的指头弯得像鹰爪一样,可是抓了个空。敏捷和准确是需要力气的,他没有这种力气。
那只狼的耐心真是可怕。这个人的耐心也一样可怕。这一天,有一半时间他一直躺着不动,尽力和昏迷斗争,等着那只要把他吃掉的狼,而他也希望能吃掉那只狼,只要他能够的话。有时候,疲倦的浪潮涌上来,淹没了他,他会做起很长的梦;然而在整个过程中,不论醒着还是做梦,他都在等着那种喘息和那条粗糙的舌头来舔他。”——好像物化的死神,如影随形。
“他并没有听到这种喘息,他只是从梦里慢慢苏醒过来,觉得有条舌头在顺着他的一只手舔去。他静静地等着。狼牙轻轻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紧了;狼正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把牙齿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可是这个人也等了很久,那只给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于是,慢慢地,就在狼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无力地掐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慢慢摸过来,一下把狼抓住。五分钟之后,这个人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脸已经紧紧地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半小时后,这个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慢流进他的喉咙。这东西并不好吃,就像硬灌到他胃里的铅液,而且是纯粹凭着意志硬灌下去的。后来,这个人翻了一个身,仰面睡着了。”——居然在最后时刻人把狼咬死了······
“他们发现了一个活物,可是很难把它称做人。它已经瞎了,失去了知觉。它就像一条大虫子似的在地上蠕动着前进。它用的力气大半都不起作用,但它始终不放弃努力,它一面摇晃,一面向前扭动,照它这样,一个小时大概也爬不了二十英尺。”——异常强悍的生命力!
“他贪婪地望着面前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焦急地瞧着它溜进别人口里。每逢别人咽下一口的时候,他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深深惋惜的表情。他的神智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饭的时候,他免不了要恨这些人。他给恐惧缠住了,他老怕粮食维持不了多久。他向厨子、船舱里的服务员和船长打听食物的贮藏量。他们对他保证了无数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会狡猾地溜到贮藏室附近亲自窥探。”——恐惧强迫症。
“看起来,这个人正在发胖。他每天都会胖一点。那批研究科学的人都摇着头,提出他们的理论。他们限制了这个人的饭量,可是他还在发胖,特别是腰围仍然在加大。······他们看到他在早饭以后溜上甲板,像叫化子似的向一个水手伸出手。那个水手笑了笑,递给他一块硬面包。他贪婪地把它拿住,像守财奴瞅着金子般地瞅着它,然后把它塞到衬衫里面。别的咧着嘴笑的水手也送给他同样的礼品。”——后遗症。
“这些研究科学的人默不作声地由他去了。但是他们常常暗暗检查他的床铺。那上面摆着一排排的硬面包,褥子也给硬面包塞得满满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塞满了硬面包。然而他的神智非常清醒。他是在防备可能发生的另一次饥荒——就是这么回事。研究科学的人说,他会恢复常态的;事实也是如此,“白德福号”的铁锚还没有在旧金山湾里隆隆地抛下去,他就恢复正常了。”
***
与绝大部分主要描写人类社会的作家不同,杰克·伦敦直到第三篇了,还在写人与大自然的关系。而且这一篇更加极致。该是受到《白鲸》多大的影响啊!
这篇和《老人与海》相比,哪一篇更厉害一点呢?恐怕要重温一下,才能比较准确。
对于在极端情况下身体感受的描写,我没见过能超越这一篇的。
尽管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有一些是想象和夸张出来的,但仍然觉得很精彩。
《热爱生命》是小说吗?
恐怕不是。
它是一则寓言。
它是作者对生命本身的赞歌!
作者在流浪、淘金、乞讨等过程中,可能遇到过类似的状况:饥饿、疲劳、孤单、恐惧、露宿野外,等等。有一些感受留在了记忆中和身体上,但应该不会像本篇中如此惨烈。但作者有强悍的神经,而且年轻时有一股生猛的力量,于是就成了这篇。
这样的作品,大概少有人写吧,无论以前或以后。
杰克·伦敦,填补了空白。
可惜他最后没能热爱生命。
最后,它丢掉了一直保持清醒的意识,那头病狼咬死了他。
补注:读小说时不知道,读完再了解其人时,才发现杰克·伦敦对我国和我国人民极不友好,发表的《黄祸》、《前所未有的入侵》等惨无人道的文字,对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因其在年仅四十岁时死于吸毒过量,已经没有机会向我们郑重道歉。这样的大作家的公开言论,无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给我们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即使郑重道歉,也是无法弥补的!对于要不要发这一系列关于他的读后感,也纠结了好久。如果一棒子打死,也太绝对化、太没有气度了。好的作品,还是要学习,但邪恶残忍的言论,务必坚决严正反对!所以在每一篇读后感末尾,都加上这条补注,望读者可以明辨是非,综合把握。